

文字&攝影丨一木
滇東北有個叫大山包的高原濕地,大山包頂上有一個叫海尾巴的小村莊。我三年前去過。從昭通坐車,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,就到了大山包。海拔3000米之上,草甸、湖泊、沼澤迎面而來,到處是牛羊馬,高天流云,天際線平緩而柔和,徐徐展開的畫卷蒼涼而遼闊。
遠處的土坡上,一大群黑頸鶴忽起忽落,與一群牛混雜在一起。大山包是中國最大的黑頸鶴越冬之地。每到冬季,一群群的黑頸鶴從青藏高原起飛,長途遷徙來到大山包這片未經(jīng)污染的濕地,度過寒冷的冬天。黑頸鶴輕靈敏感,沒有特殊設(shè)備,很難近距離拍到它們。貧瘠美麗的大山包,因了這些精靈們的到來,名聲日隆。
這個叫海尾巴的小村子,地處大山包腹地,位于湖的末端,湖面在這里俏皮地收成窄窄一處,像一條小尾巴,只有十多戶人家,商業(yè)氣息尚淡。仍然保留著大量茅草土房,人畜雜居,隨處可見牛羊馬糞。
到達已是夜里,氣溫降到零度以下,夜宿村民家,床上的被褥始終是冷的,我們只得靠著一碗燒酒,圍著爐火御寒。
晨光熹微,樹椏以各種造型出現(xiàn),一幅幅剪影躍然眼前。

湖邊,一棵白楊擎著一只喜鵲窩,特別打眼。一個外地女人跨著大步走在鏡頭里。白楊那邊,湖面騰起一片水霧。水霧中幾十只野鴨子時隱時現(xiàn)。太陽躍上山崗。溫度緩慢回升。滿眼霧凇。昨夜凝冰的枝條開始融化,每一根枝頭都結(jié)著一粒珍珠,在陽光的照射下幻化成絢麗的光斑。
早起的婦女,頭戴紅頭巾、綠頭巾、藍頭巾,開始了一天的忙碌。少年牽著馬,趕著牛群羊群出了村口。娃兒隨大人去更遠一些的草甸放牧。小臉上兩坨高原紅,可愛而皮實。沒了管束的牛群羊群馬群往四處散開,開始吃草。人們坐在草地上調(diào)笑、曬太陽。
風還是涼,陽光卻越來越熱烈,竟有些刺痛皮膚的感覺了。回頭細看,高原的馬也與別處的不一樣,個頭偏小,背寬腳矮,最適宜長途馱運貨物,少了俊逸,卻多了踏實。靠近大壩的山坡上,立起幾棟新修的小洋樓,墻面鮮艷,與周邊環(huán)境有些不協(xié)調(diào)。游人不多,女人們牽來各色馬匹從四處聚攏來,開始招攬生意。湖那邊的馬路上,一個戴水紅頭巾的女子策馬揚鞭往這邊趕。馬蹄得得,馬鈴聲脆。
山梁那面的天空已經(jīng)很清朗。騎著馬兒的客人勒住了韁繩,回頭一笑,擺出各種姿勢,讓同伴拍出最美的瞬間。湖畔小攤上的烤土豆、烤羊腿的香氣開始彌漫。一股清流從大壩閘口加速而下,匯入一片水草地,然后在一處崖口瞬間成瀑,躍下凈空2600米的懸崖,姿態(tài)逍遙,水聲放肆,如俠士縱身一躍,大笑而去。白色的水霧從崖底升騰而上,隨風飄散。危崖之上,幾只黑山羊正在悠閑吃草。微微仰起頭,發(fā)絲隨高原大風如旗子招展,而后又順滑地貼在額前,涼涼的水汽,沁人心脾。
我,久久不愿起身。冷冷的山風,熾烈的陽光,每一分鐘都在變換的高原氣象,讓人心驚目眩。那一個彌漫著牛羊馬糞氣息的湖畔村莊,那一處云霧升騰變幻的高崖氣象,一掌將我擊倒在意亂情迷之中。
自那以后,我再沒去過大山包,再沒去過海尾巴。聽說為了更好保護黑頸鶴和高原實地生態(tài),那里已經(jīng)禁止人類活動。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去,但常常會記起它,身在湖南,總會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看,似乎要穿過重重霧霾,到達那片高原陽光之下的神秘之地。那一個彌漫著牛羊馬糞氣息的湖畔村莊,那一處云霧升騰變幻的高崖氣象,一掌將我擊倒在意亂情迷之中,至今不醒。
〖一木,湖南長沙人,湖南省攝影家協(xié)會。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