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字&攝影丨一木
每次來高原藥廠拍攝,都是小劉接送。
一路上,話不多,長途顛簸間,若你不找他說話,就可以一路無語。偶爾,問到他不愿意回答的問題,他咧開嘴笑笑,憨憨的。我坐在副駕駛,偏頭一看,眼睛大大的,嘴巴厚厚的,是可以讓人秒生好感的那種。
這次不一樣,拍攝任務(wù)與他有關(guān),話便多了些。
一路去他家時,他突然說了句 : 老師,等會,你把我老婆拍好看點。
我沒當回事,笑著回了他: 當然當然。心下不免想,只怕是顏值有點虧欠啊。但接下來的一句話,竟讓我心生了些許感動 : 我老婆愛美,這些年她不容易,吃苦了。
不過是話趕著話,我追問了一句,怎么就吃苦了?
他稍稍猶豫,頓了頓,似乎下不了決心,來和一個幾近陌生的女人聊家事。
我也不催促,沉默地等待著。
接著,他長吁了一口氣,緩緩地說開了:
以前我是個的士司機,早出晚歸不停地跑,一個月六七千的收入,在這個小城市,錢,已經(jīng)賺得不算少了。
但,我有個腦癱的女兒啊,所有的錢,都要節(jié)省下來,給女兒無止盡地吃藥、看病、請醫(yī)生。那些年,好像永遠在跑醫(yī)院,聽到哪里有偏方,再遠也要趕去。老婆成天照顧著智力有障礙、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兒,精神好壓抑,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外界。
我呢,只能拼命加班,開車掙錢。慢慢地,身體垮了,精神也垮了,整夜整夜地無法睡覺。
活著就是很難啊,覺得一點點希望都沒有了,整個家,一直一直往黑洞里掉,看不到底。
他完全陷入回憶中,喃喃自語。
我驚呆了,轉(zhuǎn)過臉定定地看著他,一時不知怎么安慰。心臟疼痛著,完全不敢想象,那樣的生活,怎樣的難捱。
看著我驚愕的表情,他抱歉地笑笑,一字一頓: 那時候,死的心,經(jīng)常有。
可是,怎么能死呢?女兒怎么辦?
肯定不能垮!
我和老婆商量,開始想辦法: 不開的士了,找個單位上班去。天不絕我,該著我命轉(zhuǎn)好了,一下就找了個好單位!
老師,你知道嗎?我們這個藥廠,是本市納稅大戶,一年交兩三千萬,應(yīng)該是市里前幾位的水平吧。
說到這里,他臉上明顯有了笑容。
我也跟著他輕松下來。
小伙子誤會了 : 老師,你別笑話我。我沒讀過很多書,文化不高。
我一邊在公司繼續(xù)開車,一邊留心學(xué)習(xí),希望自己能有所長進,將來就不怕了。
幾年下來,女兒也長大了,稍能自理些,就送去魯?shù)閷iT的學(xué)校。前幾年,又生了個女兒?,F(xiàn)在,大女兒在寄宿,一周接回家一次。小女兒快上學(xué)了,聰明又漂亮,每次別人問起家長的單位,我回答說永孜堂,幾乎人人都曉得,我也覺得有面子啊,沒給女兒丟臉。
如今,老婆也出去做事了,生活開始寬裕些,總算覺得日子又有了滋味。
一路說話,轉(zhuǎn)眼就到了。
上到6樓,一間兩居室的廉租房就是他的家。
打開門,一位靚麗的長發(fā)女子,牽著個怯怯的小女孩,落落大方地把我迎進了屋。
哎呀,真年輕,真漂亮啊。
我脫口而出。
她咯咯咯地笑,好像拂動了一串風鈴。
接下來的拍攝工作緊湊又順利。
收拾好了機器,一轉(zhuǎn)頭,就瞧見了小小臥室里的結(jié)婚照,唯一一間臥室要住4個人,門就難免會有點打不開。
我往里一指,打趣她 : 小劉追你那會,很帥哦。
她朗朗地笑起來,大聲說 : 才不是看上他帥咧,是看他很誠實啦。
小劉還是不講話,一旁憨憨地笑。
突然拿出一個透明的瓶子,在鏡頭前晃動起來。
那是很久以前,小劉送給妻子的一瓶幸運星,他親手折的,她一直留著。
〖一木,原名楊鴻,湖南長沙人,
湖南省攝影家協(xié)會會員?!?/span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