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原,黃昏,有些冷。這花卻開得溫暖。這里是昭通城北,金沙江移民安置小區(qū)。幾乎所有有土的地方都長滿了格桑花,密密匝匝,花莖纖細,卻堅挺如鋼絲,花瓣小而輕薄,每一朵都昂揚向上。格?;ㄈ齻€月前就開了,依舊精神得很。即便已經(jīng)開過,頭頂無花的青莖并無一絲疲態(tài),依舊堅強地在風中舞蹈。不像那幾株向日葵,猛烈地開了,出盡風頭,卻早早地衰落了,只剩頹廢。我到底還是喜歡細花。人在花中走,露出一張臉,那臉也生動了。青春的更青春,即使是一張老得不能再老的臉,也添了生氣。顏色有些豐富,細看并不繁雜,要么渾身素白,要么紅到發(fā)紫,要么在白花瓣邊上鑲了一圈窄窄的紫紅。我想起了湖南故鄉(xiāng)春天的紫云英,也是這樣漫山遍野,也是這樣艷麗而素凈啊。
那個女孩并不說話,只是跟著我,然后伸過頭來看回放的鏡頭。我說:是想照像嗎?女孩輕輕的哦了一聲。我說:那就照吧。女孩便聽從了我的使喚。山雨欲來。
在同一片格桑花地里,穿藍士林布的老人斜扛一支彎把大布傘,頭戴棉帽,匆匆而行;女孩卻一身清涼打扮,傘是折疊短傘,腳下在走,眼睛離不開手機。
放下手機和傘,那步子就輕快起來,一件白T恤,一條大紅格子的九分褲,立刻靈動起來。
小頭小臉小骨架。頭發(fā)是精心編織過的,皮膚呈麥色,額頭有青春痘,眼睛黑亮,眉如臥蠶,睫毛那個長啊。突然顯出野性來,竟翻過欄桿,站到花叢中。我連忙止住她,怕糟蹋了那些花。
翻越欄桿的姿勢是最自然的pose。彎腰,嗅花,那花香一定很淡吧。隨手摘了一朵花,銜在嘴角。攤開雙手,大搖大擺地坐到椅子上,用眼睛狠狠地看住我,原來是一個小號的吉克俊逸呢!
小吉克俊逸并非移民子弟,說是在馬路上閑逛,突然看見滿園的格?;?,便進來,舍不得回了。光線有些暗淡。不像平時,猛烈的陽光可以把每一片花瓣照得通透。
這個小吉克俊逸卻自帶光芒。她要過我的手機,加了微信,悄無聲息地走了。第一條微信也是昭通口氣:照片你整好發(fā)給我嘛。第二日我把整好的照片發(fā)過去,立刻收到回信:有空再來玩嘛。
我回:好嘛。猛然想起那個穿藍士林布的老者,穿過同一片花地后,您去了哪里?您是剛從金沙江邊回來的嗎?是不是常常夢見那個已經(jīng)被水淹沒的故鄉(xiāng)?金沙江邊的故鄉(xiāng)也有連片的格桑花嗎?
如何才能讓您也看到照片中的自己?在我的鏡頭里,您也是一朵自帶光芒的格?;ò?。
〖傅艦軍,湖南湘鄉(xiāng)人,豆瓣閱讀簽約作者,
著有《癢死我了——大廠小鎮(zhèn)往事錄》。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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